在文学书籍中，抒写城市文人话题的作家并非少有，如老舍写“北京”，沈从文写“湘西”，张爱玲写“上海”，梁晓声写“哈尔滨”，莫言写“山东”……生长在长沙的何顿，作品中都以长沙为主，写城市下层平民个体户，讲述他们在文化贫乏症下的脆弱与失控，阐述那些在庸庸碌碌的身影后隐约透着的，真、善、美。其中的用词用句，人物交流，对谈言语，乃是一口地道的长沙方言，特色尤为明显。

在众人印象中，湖南长沙人都是勤奋务实，霸蛮但不野蛮、倔强坚韧不服输、不撞南墙不回头。可说既有马的刚烈，又有驴的耐性，被称为“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的“骡子”脾气；但与“霸蛮耐烦”相对应的还有一句总结——“湖南骡子”。

湖南人为何被称为“湖南骡子”？为什么湖南人又会有这样的脾性？

作家何顿就曾诠释说道：“北方人称人为骡子，多作笑骂。楚湘之地却不同，“杂种”之意尽弃，只取力大耐劳，犟韧不屈，认死一条道、不撞南墙不回头”。因此这成了湖南人可贵的执念精神。而“骡子”一词放在其他城市来讲，多半是带有不好的色彩，但是一旦放进湖南，含义立马不同，对湖南人来说，“骡子”代表着一股劲，一种血性和诚朴，是湖南性格最佳代表，它成了一种夸张的美誉和示爱的昵称。

然而回看历史，在湖南地理环境与人文因素，有着很大的时代蜕变。自古华夏中心在黄河流域，南方属于蛮夷之地。早期的湖南一带以少数民族为主，随着中原地区逐渐发展，有人开始往南迁移，其人口慢慢增长。据历史记载，湖南人和湖北人大多都是从江西而来的移民后代，因此相邻的三省人群，可说是同根同源。然在历史上的元末明初和明末清初时，有着长时间的战乱，造成了湖南地区的人口急剧减少。战争平息后以江西填和湖广等地区，其周边人开始向湖南大规模的移民潮，使得湖南人口出现一系列新的变化。因此于地理环境和文化影响下，这三省乃至各地，湖南人的脾气性格最为鲜明。这充满赞誉而又形象的说法，将湖南人的脾气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

曾有人说，一个作家在这个时代有何为，如何选择，如何表达，代表了这个作家的质地。在何顿的作品中《湖南骡子》是一部最有代表性的“湖南人”作品。其故事情节引人入胜却又不缺跌宕起伏的史诗，将极富有感情色彩和人文情怀与丰富的湘楚民俗资源相连，凸显了丰满感人的人物形象。何顿借用了艺术手法把可贵的元素，巧妙地嵌入在作品深刻的内涵中。

为了创作《湖南骡子》，何顿查阅了大量史料，从20世纪初起笔，一直写到21世纪的来临，几乎跨越了一个世纪。其题材是一次宏大的叙事，情节铺排张弛有致地反映了中国大地发生的许多重大事件，着重描绘了从辛亥革命以来，国民党爱国军队的战斗生活。其中每一个事件对湖南的影响，都足以牵引中国历史动荡和未来走向的感人故事。

小说《湖南骡子》结构采用复式，以湖南为主，于衡阳保卫战、常德保卫战，以及长沙四次会战后结合环境蜕变。书中采用了独特的风格，描写长沙历史景象，写道：“那年七月，整个湖南境内大雨滂沱，连续二十天大雨下个不停，湖南的四条大河湘、资、沅、澧都发了疯，水猛涨，遍及五十多个县市。又跟当年皖系军队占据长沙时相仿，河上到处漂着尸体，人的尸体和动物的尸体在水上漂浮，都漂到街上了。那年国家穷，没人疏理河道或修防洪大堤，几乎年年都要发一次大水，只是这一年的大水发得特别厉害，于是长沙城也变成了浑浊的水域。青山街都淹了，爷爷奶奶们只好收拾细软，搬到妙高峰上暂住。妙高峰上搭着很多棚，大家将就着挤在一起，竹铺啊门板啊塑料布啊摊在地上，拿衣服做枕头，就那么窝囊地睡着。”看似直白的文字，意蕴下隐隐透露出何顿在写作技巧上的细密针脚，他在叙述以“景”和“人”的穿插，进行了细节的润色，为轴心展开故事的生发。

何顿追求平实的文风，他认为这是文学的魅力和张力所在。在他早期的作品中，就已经反映了长沙市场转型时期的都市生活，描摹商业化的社会欲望细节。在长沙城的风物人情中，有着鲜明的长沙地方色彩，其延续文化空间及人物大事。然而《湖南骡子》通过何氏家族五代人的故事；以何湘汉—何金山—何胜武—何白玉—何娟，其他何家五代人的命运纠葛作为故事的经线；另以杨桂花—李春—张桂花—秋燕—付琳等人，对何家的倾力辅佐作为故事的纬线；而李雁城，李雁军、李文华、李文军等人，将他众多人物形象的处理，成为全篇故事起承转合的结点，使整个故事显得纵横交错伸展自如完美而丰满。

在叙事方式上何顿做了深度考究，采用第一人称写法，使用倒叙、插叙、铨叙，其叙事方式，力图使每个章节都有足够的细节和冲突，让读者随便翻开书，都能被那一页的故事所吸引。故事最初是，何湘汉是一位敢于只身与猛虎搏斗的铁骨铮铮的汉子，在何家山乡闭塞的乡村惹恼了山里作恶多端的土匪，他不得已与妻子杨桂花率领全家人逃到了长沙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何家人寻机渐渐地在青山街扎下了根。他的儿子何金山、何金江、何金林、何金石等人，都以自己独特的个性在不一样的追求下，分别扮演着当时不同的角色。

书中提到何家第二代道：“何金石原本想当一名数学家，因为他的数学头脑发达，数学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但那只是他少年时的梦想，他注定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战争。我三叔是那种性格刚烈、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做的青年，还在少年时候，在他身上就体现出对什么事情都很执着和很有顽强意志的一面，他什么都要赢，跳远、跳高都可以拿全校第一，这一切很自然地让他赢得了老师和一些同学的尊重。”

尽管何氏家族第二代四兄弟，性格各异，导致信仰不同，分别代表了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与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但在国家面临灾难，民族面临凌辱的大义之前，抵御外侮成了他们发自内心的共同准则。在国家历史关头，他们形成了牢固的战斗集体，这成了他们的共性，但每个英雄又各有其特性，因为他们是在不同立场下的湖南人。

可细看何氏家族五代人的人生经历。第二代人何金石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成为光荣的烈士。第三代的何胜武在面对日寇疯狂的侵略毅然，在异常惨烈的长沙保卫战中挺身，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何胜武也因双腿被日军飞机炸残只能终身与轮椅为守。第四代为代表的何白玉、何陕北，尽管战争已经悄然远去，但是“文革”风云突变，住在青山街的何家也因有着极为复杂的社会关系，且成了那个时期特殊人群的焦点。然而何家子孙无奈地祭出革命烈士，何金石的名号成了挡箭牌，不仅免于遭贬还一度作为造反派的代表，被结合到当权的革委会中。因此悲喜的闹剧不可避免地一再上演，闹剧的落幕必然只能是无奈。第五代人何娟，摒弃了自己先辈们历史沿革中积攒下来的功过是非，得益于拨乱后改革开放的和煦春风，凭借自己刻苦努力，顺应时代的大潮，开创了自己全新的生活。

何顿在书中很好地把握了何氏家族几代人之间，那种完备的湖南人的“骡子”脾性与共性精神，使何家五代人的品格，情怀，一脉相承又各有千秋。何氏兄弟虽血脉相连，因信念不同，使概括生活中性格系统与命运的前行，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的动荡，及家族内部复杂的亲情、友情、爱情等情感关系。书中写道：“简直是五音不全的何金石，居然在学校组织的讲演队里扮演人物，端着杉木做的木头枪——为使木头枪逼真，还涂了黑漆，对同胞开枪，扮演中国同胞的同学在他嘴里发出的枪声中纷纷倒下，惹得一些愤慨的妇女脱下鞋子朝他脸上掷来，不到一分钟，舞台上就落下十几只新旧不一的绣花鞋。又过几天，他嫌演老百姓的同学演得不够好，又扮演老百姓。”这些表面看似漫不经心的动词，作者实则在不经意间，就已完成了他所设想的韧性十足、坚持不渝、屡败屡战的景象画面。而这些大小的事件，在《湖南骡子》书中的青山街何姓家族五代人的身上烙下了历史印记。

何顿曾说：“在长沙，这些人是很‘嗨’的满哥，在他们的内心又是那么脆弱。但在他们身上的故事甚至不要你去编造，却比编造来得更生动。”因此在何氏五代人前赴后继不屈不饶的努力下，他们倔强的家族发展轨迹，在岁月的波涛中沉浮、飘荡、挣扎、觉醒，一步步地发展壮大。同时折射出湖南从清末民初至当代，一次与家族的双重叙事，有着近百年的岁月沧桑与兴衰变迁的风云史。然而他们的人生路线，倒映出那一条张扬而向上的弧线，这正是我们伟大中华民族敢于在绝境中傲然崛起的缩影。这也使整个故事衔接成一条汩汩流淌的溪流，曲折蜿蜒一路延展。

然而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小说里最重要的元素。作为叙事性文体，在小说世界里是由人物形象、人物情节事件、环境景物有序地组合而成。何顿在这五代人的人物形象中塑造倾注了很多，字里行间将每一代人物的性格体现得鲜活而灵动。同在当时的客观环境，以及社会风尚对应得严丝合缝，让一个个艺术形象的理解与认同深化而知。在何氏兄弟身上有了鲜明地表现，在某种个性其侧面的特征，而有的人物却表现出多个侧面的特征。而何金石无不具有着明显而独特的个性，敢闯敢干、敢为天下先，又具有丰富而广泛的社会概括性。

书中对于何金石的描述，他说“走”，一大群男同学就会跟着他而去；他说“哪有什么好玩的”，就会有几个男生跟着某男生提议的事情而动。在何金石身上的凝聚力和领导才能，在学校里甚至超过了当年在明德中学敢于与赵恒惕的军警抗衡，因而赢得了众多同学的拥戴。且在这寥寥数语间，作者就已完成了对何金石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也勾勒出气吞山河的英雄气势画面。也正是在何金石身上聚集了的个性与共性，高度统一于一身，才使得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具有不朽的艺术生命力。

何氏兄弟通过一连串残酷而悲惨的生活片段，展现了湖南人的坚韧，果敢刚毅、不屈不挠的《湖南骡子》精神，也是倔强的集体风格。切实反映出国民党军队的生活与战斗时，湖南人在国家危难时刻的英勇与牺牲。何家五代人在经历历史大变革时，所面临的生死抉择下被命运委弃于绝地，但心志不坠、宁死不屈、至死不休的品格。他们体现出湖南人的精神面貌，其最具有神采和魅力的特质，包括全篇男女比例适正，阴阳相调，刚柔相济的体系。

书中在描写各位人物去世的情景，何顿借用了非常夸张的方式，采用了意象和象征的手法，结合虚实与动静交叉的语言风格，将事项与情景展现得淋漓尽致。还多处采用了托梦和幻化的写作手法，以故事情节与刻画人物的性格及心理活动为主调，使故事意境生动。然而无形中的潜移默化，隐约地受到启迪和教益，从而让我们直观而有形地感受到故事的静态美。

诚然一部长篇故事《湖南骡子》，洋洋洒洒长达57万字的长篇巨著，不仅是一部家族史，更是一部历史与情感交织的长篇小说。为了平衡个人语言与史料风格，何顿对写入书中的11万字的史料进行大量删减，将留下来的部分采用自己的语言风格，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改写。随之使文字的出现，犹如画面历历在目。

与其说何顿是在用平实的言语描写何家人百年来波诡云谲的历史命运，毋宁说是在用文学创作写意手法，巧妙地结合精美的艺术结构，把故事的起始、发展、冲突、高潮、结尾波涌浪翻、余音绕梁。何顿通过描写普通人物披肝沥胆的殊死拼搏精神，把长沙市青山街一户普通人家的悲欢离合与宏伟浩大的中国沿革史，和民族命运紧密相连的展现而出。同时让众多历史事件与何家家族发展轨迹脉络地融汇在一起，使得整个故事的延展和铺排都波折不断。细品《湖南骡子》书籍，可说这样大气魄的架构作品很耐人寻味。不得不说，这也充分体现了何顿具有非常高超的写作技巧，将一个近百年的故事讲得环环相扣又引人入胜，展现出中国历史的奋进之路上那些经典人物形象。

这部带有历史性质的《湖南骡子》长篇文学小说，是何顿对我国湖南平民生活的代表作，更可以把它看成描写家族历史和人文历史紧密结合的又一个范本。《湖南骡子》一问世就在很大范围内受到了文学界地极高评价，其令广大读者惊叹不已。有专家赞誉，何顿始终都比较擅长于城市坊巷文学作品的创作，《湖南骡子》可说是在他保持了以往形成的写实风格基础上又迈出了更加坚实的一步。

《湖南骡子》简介：

《湖南骡子》是湖南作家何顿的长篇小说力作。全书通过对湖南长沙青山街何姓家族五代人的生活现实和命运描述，集中展示了湖南人百年来的生活史、奋斗史。以何湘汉—何金山—何胜武—何白玉—何娟等何家五代人的命运纠葛作为故事主线，纵横捭阖，通过五代人的命运变迁完整地展现了中国近代波澜壮阔的历史。何姓家族的第二代四兄弟中，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理想和信念，又手足情深，在残酷和惨烈的生活现实面前，表现出如骡子般坚韧和倔强的湖南人的集体性格。作品给人们带来了悲苦和欢乐，血性与柔情，纯粹的民风，引人入胜的语言，独特的叙事风格，以及不忍释卷的故事。此次稿件为作家何顿于2011年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湖南骡子》一书基础上进行的全新修订，内容、情节更加完整。

作者简介：

甘甜：作者、开福区作家协会会员。2015年开始游走中国十九个省、三个直辖市、七十六个地级城市，踏步异乡文化。在《湖南作家网》《国防教育周刊》《长沙晚报》《尘衣之约》发表文章。代表作：《建党红色印记》《丝绸之路上的小国》《疆边的浓情色彩》《千年石窟云冈》《新城因红海之美》《民国风情》《勾起往事的城市》《昕路不易，却不服输》《错失的青春》。2021年4月湖南图书馆邀约于【真人图书馆19期】个人演讲。2021年5月再次走进大学演讲。2021年5月于省军区综合文化服务中心【国防教育】视频采访。2024年10月于长沙广电中心fm105新闻电台录制上线《阅读有光》书籍节目。